祁语5639

死在mvd坑里了勿念

【季棠】生贺

我是白痴我没看错日历,就是今天……

生日快乐 @兔先生

季棠真好吃恩,为什么我入坑这么晚

京城里顶顶热闹的坊市里坐落的占地最广的府邸就是季府了,京城寸土寸金,架不住南镇抚司千户季鹰年纪轻轻就得了当今圣上青眼,若不是现任指挥使没什么错处,季鹰又实在年岁不大难以服人,皇上薅了指挥使的官给季鹰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区区一间宅子,权当弱冠贺礼,圣上亲临他一个五品千户的冠礼才最显态度。护驾有功再加侦破谋反一案,便是他季鹰想迎娶当朝公主,皇上说不得也会允了。可惜就可惜在这南镇抚司最年轻的千户也是个痴情种,一心只倾慕医馆的阮明心阮大夫,明心嫁作人妇,季府主事女主人的位置就一直空着,京城多少闺阁女儿一片春心错付,坊间时有传闻说某某小姐害了相思病自此是缠绵病榻一病不起。值得一提的是这南北镇抚司向来不和,但到了这一辈才是真正的水火不容,当代风头最盛的北镇抚司千户,正是横刀夺爱,十里红妆迎娶了阮明心的袁笑之。

暂按下话头,我们且还将目光移回这季府。御笔钦定的地界,遣了顶好的工匠,比了季大人亲画的图纸,耗时两余年,硬是在这富丽堂皇的京城造了间粉墙黛瓦的宅子。这里不似江南依山傍水,没的地方给你九曲十八弯的修桥建亭子,水是南方园林的魂,但在京城只有齐整如一的街道和宫墙。不过这宅子要真修的这么不伦不类,也必然不会拿出来说道,要不怎么说季大人文武双全,原来那该是栽植垂柳的地界都种上了垂丝海棠,每逢花期,便是柔蔓迎风,垂英凫凫,而那该育竹林的地方则全用西府海棠填补,如此一来就是没通活水也已颇有些避世墙东之意。这宅邸甫一建成,就有人猜测说这季大人保不齐是看淡了功名利禄想早早退隐,更有据此推测季大人早年流落江南此番修缮自己府邸是在思乡的,只是无论世人如何揣度,季府就是格格不入地落成于闹市,白头枭季鹰就是在弱冠之年便已稳步于朝堂。

话分两头,北镇抚司千户袁笑之自迎娶阮明心后,夫妻伉俪情深,不到两载便诞下一子,恰逢海棠花期,取名袁小棠。

百日

前朝留下的习俗,初生的婴孩耳垂都要坠个什么坠子,一来是邪祟不侵,二来也是新生的哥儿姐儿长相相近,怕有抱错,也好防有心人狸猫换太子,寻常百姓家每每拿红绳穿了,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特意打个什么金银耳坠给娃娃戴上。季鹰对此最是不屑,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明心和袁笑之那哥儿他早先看过,一头胎发随了明心,真真是灿若海棠,瞎子也辨得出来,又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大公子,谁敢去薅虎须?只是既然连夜差能工巧匠打好了,握在手里就有些不像样了,倒不若趁着那哥儿的百日宴并着新制的长命锁一块送出去。

说来有趣,南北镇抚使少时师从一处,打认识起就没停过掐架,练武时你嘲弄我用刀不知变通,我讽刺你使鞭过于阴柔;一个不屑对方专攻刀法,‘怎么,以后打起来还要让你先找柄趁手的刀不成?’;一个笑对方贪多嚼不烂,“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你以后栽给谁!”,最后师父看不下去了,一捋袖子把两人狠狠揍了一顿,一个踢到墙东练准头一个踹到墙西扎马步,“要敢嫌弃你师父的本事想另寻高就那就赶紧给我卷铺盖滚!”。后来又不约而同去了锦衣卫任职,一个在北镇一个在南镇那是都卯足了劲儿的给对方使绊子啊。只是过不久就都看上了同一个姑娘,少年心性收了就改为比政绩比功勋了。季鹰自觉不比袁笑之差在哪里,江湖上无人不知冷面金刀佛,也无人不晓杀神白头枭,但阮明心就是上了袁笑之的花轿,大婚当夜季鹰拿着明心送的茶盏跑到京郊那棵半枯的海棠树下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回来还是南镇谁见了都绕道走的总旗。不过一码归一码,其实自从医馆一见看到阮明心和婉坚韧,海棠花一样明媚的笑颜时,季鹰就知道这个女人想要的绝不是他能给的,和袁笑之争抢不过全了他骨子里那一份傲气,再加上争斗了多少年的习惯罢了,真要说感情,季鹰自己都分辨不清,只当是执念。但这架也打了,绊子也下了,女人都抢过了,不打不相识那都算轻的了,面上虽然冰炭不洽,私底下因着明心的关系再加上十几年如一日的互损情谊,反倒算是哥俩好。既如此这袁家公子的百日酒,季鹰不带些贺礼去还真说不过去了。

再说这百日宴,因着陈家村案南北镇抚司争争抢抢倒都办的不错,老皇帝就借着上任南镇抚司镇抚使*岳满的渎职一举扶了季鹰上位,也算全了当年心事。再看看哎呦这个袁笑之也不错不错,没的让人说我偏心。老伙计啊,你也在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置上呆久了吧,来来我给你发金元宝回家数去吧,该让新人做做主了,就这么也升任了袁笑之。双喜临门的事情凑上哥儿的百日宴,那自然是能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当日来巴结两位镇抚使的人几乎把这袁府的门槛都踏平了。不过巴结归巴结,真正的角儿还是我们这鼻涕泡泡都吹得勉强的袁小棠。

明心自己就从医会调养,袁笑之也不曾短了夫人的补品,偶尔季鹰还捎来些贡品,这娃娃自然康健,刚足百日小手就能拿能拽,揪着季鹰的白发不放硬生生吊了一场宴席。明心哄也无法,逗也逗不下来,袁笑之下了脸去唬都没什么用,袁小棠就是咯咯笑了拽着季鹰发尾。当日赴宴的人都戏谑袁镇抚使那脸拉得呦,啧啧,吃老醋了!袁小棠日后的顽皮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吃味归吃味,托出季鹰带来的耳坠和长命锁再比比自己找人打的,高下立见,都不用明心判比,袁笑之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又要戴季叔送的东西了。冷面金刀佛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把姓季的小人扎了几百遍,暗道明天就把你这贪赃受贿的贼人查的底儿掉。

于是这袁府袁公子的百日,就是由隔壁季府季鹰托抱着伺候着,戴上了隔壁季府送来的物什。

期扬

转眼冬去春来,海棠花开,袁小棠已满周岁,按旧例该是试晬的时候,不过这本是江南风俗,在京不算风靡。袁笑之不喜奢靡,也就按例办了个家宴,亲戚间默契,这会已经来齐,但这好友还是要拿礼帖去请。袁笑之对着宾客名单犯了愁,旁的遣小厮去送都没甚么干系,唯他手里这一份,怎么送都不妥当,于是捏了给季鹰的帖子在前厅一遍遍的踱步。至于他在犹豫什么……有了百日礼那一遭,就是他平日不重这些,临到头还是有些犯怵,生怕再出什么岔子。怎么,他金刀佛不重面子不假,难道还真不要面子了么?

眼见一切准备停当,丈夫却攥着唯一的一份礼帖出不去门,明心气也给气笑了,“那是季鹰,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且看我下次见了他怎么说道,怕他怕成这样啦?”袁笑之无法,只得去送请帖,心里暗暗祈祷着今日南镇的公差多一点再多一点,千万别让那只白枭腾出空来。可惜往往事与愿违,袁笑之才到季府,就遇上散值归来的季鹰。万般不愿地交了帖子,袁笑之看看对方那一身乌鸦似的鹅帽锦衣,再看束高了马尾露出的左眼上的伤疤,觉得很是一副能吓哭小孩的打扮,当即拽着对方就走,只道是时间仓促,一点改换装束的时间都不留。

你别说,都是便服稠衣,疏松自在的家宴里,突然杵了一个纹蟒左右,腰系鸾带,头戴乌纱,衣着正式到可以直接上朝的,还真是十分具有压迫感。袁笑之看着周围清出一小片的季鹰,这回我宝贝儿子怎么也不能看上你了吧?

明心这时正好牵了袁小棠出来,刚满周岁的奶娃娃,走路走的还不很像呢,往往三两步就要打个跌,看着摆了一圈的刀枪剑戟笔墨纸砚,算珠卦盘玉玩印章觉得十分没趣,就是晬桌上码地整齐的糕点也没能让他屈尊抓一抓。红裤彩袄的俊娃娃嘟嘟地撅了嘴往中间一坐,睬也不睬。

一圈人就这么围着袁大公子大眼瞪小眼。

“不愧是金刀佛的儿子,好定力。”抱臂倚墙的季鹰出言刺到。朝服冗杂,再加上已是晚春天气渐热,奔波了一日免不了出汗,季鹰本想回府沐浴换身衣服,却给袁笑之直接拉来了。季鹰本就洁癖,现在在这干等,因着有孩子的关系闭着门窗,旁人简装便服不觉得什么,他是又出了一身的汗。他本就没什么好脾性,现下就是当着明心的面也再忍不住,只凭着这几年浸淫官场存下的定力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这厢气氛一时凝滞,袁小棠那边却突然来了劲,嘴里伊伊呜呜叫着跌撞着就向季鹰跑过去,看样子是之前被人挡住了目标没瞧见呢。四下摆着的东西跑动间踢开了也没人想着管,亲戚朋友丫鬟杂役连带着袁笑之和阮明心都呆了一样杵着瞪着眼睛看着袁小棠撒欢似的冲进季鹰怀里――季鹰眼尖,瞧着袁小棠这熊孩子踩在了宣纸上,怕他跑的急了打跌磕着,已经提前蹲下身候着了。

好样的,期扬选了个朝廷命官,前途无量啊!

这下袁笑之再怎么淡定也要炸了,下意识地往左作势要抽刀,然后摸了个空。锦衣卫恪尽职守不假,但家宴都带刀可不太像话,一早卸了架在书房呢。

袁笑之没摸到刀,手伸出来抖抖抖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话来。早年间二人不和,多是他说了两句发现说不过便直接拔了刀上的,后来更是不再废什么口舌,只当是切磋武艺了。现如今两人性子都沉稳不少,但要真恼起来他下意识就要抽刀的毛病却还没改过来。

“看来冷面金刀佛的定力都给了儿子,真是慷慨。”季鹰被指着鼻子却一点都不为所动,他现在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克制着不要去揉袁小棠的脑袋上。这孩子生了副好样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时候更加犯规,但谁都知道这时候要再去揉袁笑之儿子的脑袋会发生什么。季鹰自认武功不输袁笑之,但还是不要让明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好。反正北镇专理诏狱,多的是外务钦差,日后他有的是时间过来揉。

“老爷,季大人青年有为,年纪轻轻便官至镇抚使,小棠以后那必定是承天恩继祖德,官运亨通前途无量的!”福伯算是家里老人,平日也能说上几句话,见主子们间一时剑拔弩张,很有眼力见地出言打破僵局。

“是啊是啊,季大人可是武学奇才,小棠日后说不得也是个武功盖世的大英雄呢!”一时间人人附和,气氛好歹热络起来。只是看袁笑之表情,亲朋好友们每夸一句那脸色就黑上一层,奈何临近日暮时分,屋内光线昏暗,并无人注意。旁人不知,但在座诸位都知道袁笑之和季鹰只是表面上不对盘,其实私交甚好,君不见袁家公子脖子上坠着的长命锁上还小小地刻了个季字么?此时一夸,既解了僵局又赞了袁家母子,暗地里还奉承了季鹰这当今王上面前的红人,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这边袁笑之被夫人按住手臂:“笑之,不可。”再大的怨气都得强行给它散了。

袁笑之狠吸上一口气,心里怎么想倒还好说,就是再拿姓季的扎个几千几百次小人也没人知道,可这面上功夫怎么也得做足,当下捧了晬糕一家家分过去,不知有意无意,到了季鹰面前就只剩下个没馅儿的饺子*:“季大人经纶满腹,宅邸建的袁某我是自叹弗如,这饺子给季大人当之无愧。”能让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金刀佛这般说话,季鹰也算是头一位。

“季,季!不吃,不吃!”还没等季鹰接了,袁小棠先不干了。这些糕饼没上之前其实他都悄悄挨个啃过了,所以才那般不感兴趣。别的还好说,这个看着好看皮薄肉厚的饺子咬到嘴里那是满满的面腥,除了面还是面,又噎又干,要多难吃有多难吃。这会儿又被递到自己面前,他当然不干。

袁笑之脸上更不好看,举着个碟子杵在季鹰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那个叫季鹰的小人已经不是扎成刺猬那么简单,老早被挥刀砍了个身首异处。袁小棠开蒙晚,都满一周岁了会说的词也就娘亲阿娘要和不要几个,他休沐时头一件事就是拉着袁小棠的小手教他叫爹爹,教了一年愣是没教会,现在可好,看到季鹰都会叫他别吃东西了!

季鹰乐得看袁笑之吃瘪,个中辛酸旁人不知,他是再清楚不过,也不枉他常到袁府走动。勾了勾唇把一直提溜在手里的油纸包以爪甲挑开了,托在掌心递到袁小棠面前。里面裹的是几张海棠饼,乃是散值后他特特绕了路去戚府取的,人道戚府男儿都是马上的将军,个个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却不知这戚府代代相传的头一把手艺其实是做饭,若非放眼京城只有他季鹰一家府邸植有海棠,他也没底气巴巴地凑上去求戚老将军开伙。为了这几张饼子,他几乎打尽了一院的海棠。

再看袁小棠,那包裹打开的瞬间眼睛就亮了,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填。季鹰递的时候手掌摊的很开,手又放的低,爪甲看着寒光闪闪十分危险却并不会刮碰着袁小棠。

戚老将军的手艺看来是真的不错,有些嘴刁的袁公子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一边吃一边咯咯地笑,吃完了咂吧咂吧嘴,还沾着碎屑的爪子环了季鹰的脖子,凑近了吧唧给人脸上印了个口水印。

季鹰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揉乱了眼前那一簇红毛,其间抬眼看看老对头的脸,得,彻底黑成了锅底,也就不再犹捋虎须,自将那剩下的一包点心塞到袁小棠怀里,起身擦了擦脸,微微倾身作揖:“多谢袁大人款待,既然礼已送到,那也不便再做叨扰,先行告辞了。”言毕不待袁笑之反应,施施然出去了。

祸起

光阴荏苒,急景流年,转眼袁小棠已经四岁,以前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奶团子,现如今已经是踢天弄井调皮捣蛋的一把好手。提起袁府名号,第一个想起的不再是冷面金刀佛,而是袁公子袁小棠。

明心医者仁心,虽是嫁作人妇,在袁小棠能跑会跳后就时常耗在医馆里治病救人,袁笑之作为北镇抚司镇抚使,平日公务更是繁忙,为了查办案件在外钦差,个把月不回来都是常有的事。如此一来袁小棠便无人教养,那是天天到街上去疯。福伯虽是日日看护在自家公子身侧,到底跟不上朝气蓬勃的奶娃娃的步伐,做的最多的事莫过于解下腰间荷包掏了银两给街边小贩赔礼道歉――袁小棠好动,在街上跑时撞翻个小摊踢飞个竹篓简直是家常便饭。

这么个世家公子,老子还做着最招人记恨的勾当,身边除了个年老体衰的管家却连个护卫都没有,也亏的袁小棠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也不知是袁笑之是心大还是太过信任自己的老冤家。是的,袁小棠能活到现在,季鹰功不可没。不说利用职权之便调过去的一支小队,坊街视野最好的那间茶楼雅间季鹰一盘就盘了三年。往往是袁小棠在街上疯跑,季鹰就在楼上批阅公文,那些玄之又玄的凶案*分不到他这来,他也不用满中原乱跑办案,不过些折子,在哪看都是一样。

随手将一份题本丢到桌沿,季鹰冷笑,心道我不作为,你们还真以为我不知道?没了再往下看的耐性,季鹰拈了茶杯在手把玩,偏头看看楼下豌豆黄一口酥艾窝窝一样接一样的红色身影,季鹰勾了勾唇,想着下了值再去状元楼带份八珍糕。那管家不敢违了小少爷的意,这一天下来怕是喂了不少好东西,旁的倒不怕,就是别积了食吃伤了脾胃,晚上又是一通好闹。

仰头将杯里的残茶喝尽,季鹰略理了理书卷起身,他从来是实干派,此时去宫里将他理出来的几处异动向老皇上禀了,出来应该正好赶上最后一批新上的八珍糕。

提上桌案边靠着的火铳,季鹰不由怀念他的长弓和九节鞭,哪个拿起来都比这东西爽利方便。动作间卷宗里夹着的信函露了一角,细密文字中夹了异色墨汁题的覆巢。

季鹰到底没能给袁小棠买上八珍糕。老皇帝看了他抄的账目理的“巧合”联系朝中的暗流涌动愣了半晌,抬头直勾勾看了季鹰片刻突然问起来不相干的事,什么新换的火铳用的可还顺手,南镇强塞的一班纨绔可有不服管的。伴君如伴虎,季鹰不是初入朝野的毛头小子,垂头规规矩矩答了,心里思虑却转了千百回。

“用的顺手就好呀朕还担心这新玩意不上手呢,来来,新制的三眼神铳,准头比你手上这个强。”老皇帝笑眯眯地遣太监端了支枪来,枪尖插了柄短剑,看做工确实比那制式的火铳精致不少。季鹰伸手接了,垂首还是那副恭顺模样。

“哈哈,那日救驾敢隔着老远的一箭过来,朕就知道你小子准头不差,白枭不是白叫的。自古宝剑配英雄,这神铳落在你手上也不算辱没了。”

老皇帝旧事重提,季鹰眸光闪了闪,不知是在指摘自己的忠心不似以往,还是在敲打自己要感知遇之恩。自古飞鸟尽良弓藏,当年的开国异姓王都纷纷落马,他凭着一次所谓的救驾之功这些年得了老皇帝不少的赏,虽没有恃宠而骄,但也惹得不少人眼红,莫非这一番话是在叫他要认清自己的主子?但他自认不是那举足轻重到在位数十载的君王都要拉拢的人……或是事关以后的夺嫡?万般思虑只在一念之间,季鹰面上淡淡,躬身垂首作揖:“陛下谬赞。”

老皇帝见状也不再多说,捻了捻面前的奏折:“这案子既是你查出来的,再交给袁笑之就不大妥当了,加之上一案刚结,他夫妻二人刚刚聚首,朕也不好老做这打鸳鸯的棒子,此案就由你来负责,如何?”

“臣遵旨。”

自宫城退出,季鹰才惊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老皇帝看似和善亲仁,多年上位者的威压却着实迫人。颠了颠手里的火铳,一些细微之处的质量配比作了微调,想来准度会更高。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支神铳由他用起来是如何的如臂使指,以致他一用就是一生。

眼见天色渐晚,糕点想来没有新上的了,季鹰也就不再费那些个劲。明心的事他虽不在乎,但要真看着袁笑之和阮明心在他面前卿卿我我,他也自问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左右袁小棠不是他的孩子,真闹了肚子也用不着他操心,这般想着他打了个拐,径自回他的季府去。

扯一句题外的,季鹰为什么对袁小棠好?初时他只是乐得看袁笑之在亲儿子那吃瘪,既然那个奶团子不仅不怕他还意外的跟他亲,他不介意添把火加把柴,左右不过几块糕点,花不了几个钱。哪知后来送成了习惯,看见什么稀奇东西都想着给那个奶娃娃带一点,袁小棠也一见他就走不动道儿,苦的反而成了他。

季鹰这厢走的潇洒,袁府小公子也闹的起劲。袁小棠不过四岁,虚无缥缈的血缘肯定没有好吃的好玩的实在,爹爹对自己还不如那个白头发的哥哥亲厚,平时见不着不说,好不容易见到了也是冷着脸不许他动这不许他动那,最重要的是摸不出好东西――那个白发哥哥虽然也冷着脸,但是会蹲下来由着他在身上爬,他掏来掏去的有时候翻出一袋酥糖有时候摸出一包点心,就是找不着了他撇撇嘴扭头不理,再转过来就能看到凑到鼻子尖底下的汤羹,隔三差五的还有些玉石雕的小动物,就是磕了碰了弄坏了也不会被骂。所以现在,眼见到了大哥哥该来的时间大哥哥却没来,袁小棠当然不会因为爹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不哭给他看。眼泪哭完了就扯着嗓子干嚎,哭的一抽一抽的鼻涕眼泪全搽在袁笑之袍角。袁笑之哪见过这阵仗,训人他可以,要他阵前鼓舞军心也不是不行,但是哄孩子他可是两眼一抹黑,就算这孩子是他亲生的也一样,木头杆子一样杵着等自家夫人回来解围。

说来奇怪,近日医馆开了不少润肺止咳的方子,川贝、百合、枇杷叶几乎供不应求,明心也时常要忙到宵禁时分才会归家。袁笑之离家数月未见夫人,此番快马加鞭的回来就是为了给夫人一个惊喜,而明心只将病患的异状当是寻常伤寒,虽是累了些,难得的家书上也不会写上这些凭白让夫君担心。如此一来,袁笑之左等夫人不来右等不见明心,直到袁小棠哭累了睡着了才战战兢兢把官服从袁小棠魔爪下解救出来,叠声吩咐丫鬟婆子把小公子带回去休息,心里那是对夫人又多了一层敬爱。

海棠

方雨婷又找不着袁小棠了。锦衣卫入职头一天应卯就晚了时间点,饶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公子,这般目无法度也实在说不过去。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不待自己去掀被子就起了,这会却不见人影了。方雨婷急得跳脚,再找不着人,指挥使回头肯定又要打了。

“大小姐,您不若去季大人府上看看?”福伯斟酌着出声,小棠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自幼与南镇抚司的那位亲厚,就是夫人出事后那位与老爷翻了脸,对这个孩子也还算顾惜。小少爷不知事前每每受了委屈,头一个便往季府跑,后来知道些事理,明白老爷和那位的纠葛后也还是捡着两边都没人的时候往那边跑。现在都这么大了,也不知这习惯改过来没有,现在小少爷找不见人了,他其实早想去那位府上瞧瞧,但他到底一届平民,真到了季府前也说不得让护卫打出来。南北镇抚司镇抚使不和,这在京城是个世人皆知的秘密。

季大人?白枭季鹰这名号方雨婷没少听,把那一长串的称谓整合整合,概括起来无非八个字――杀人如麻冷血无情,袁小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不是都说南北镇抚司势如水火?方雨婷虽是满腹的疑惑,脚程却不慢,不过盏茶便已来到季府。

方雨婷自小养在袁府,自认见识不短,初见季府还是不免咋舌。袁府几代人的积累放在季府面前才不至于相形见拙,那些说季鹰是老皇帝私生子的,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些年来几经修缮,周边的铺子一应换成了江南水乡式的建筑风格,季府坐落其中再不显突兀,反而颇有点小桥流水桃源家,粉墙黛瓦马头墙的意味,初来乍到可能真以为到了苏杭。

方雨婷在门前转了转,果不其然被持火铳的南镇锦衣卫拦了下来,若不是看在方雨婷一介“弱”女子的份上,冲着那身玄色武服上绣缀的飞鱼纹,也要将这北镇黑玉组的小妮子狠狠修理一番,好让她知道这南镇抚司镇抚使的府邸不比北镇,由不得她胡来!

方雨婷也知道这样进不去,只不过探探口风,使了点银子再出卖些色相,好容易知道不到五更确实来了个红发的少年,提及那少年,方才威风凛凛的南镇锦衣卫个个面露惧意,任凭方雨婷使出浑身解数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方雨婷疑惑更甚,猫在坊街屋檐上看准了一队巡逻的侍卫离开,立即翻墙进入季府。

“我倒是不知,何时季某府邸也变成北镇所辖范围了?两位小旗刚解了夜禁就特特的来此巡逻,季某还真是担待不起。”

方雨婷甫一落地,就撞上了那天煞孤星。季鹰似乎是刚刚起身,只在中衣外披了件鸦青鹤氅,一头银发散着,满身扈气,唬得方雨婷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来。见状季鹰冷哼一声,侧身让出身后跟着的红发少年。

袁小棠身量初成,平时一身粗布练功服倒是不显,此时一身飞鱼服衬得那叫一个英武。锦衣卫的衣饰向来华贵,底子稍欠一些的都驾驭不了,君不见定国公庶子,好好一身杏黄的官服配上那头紫毛……啧啧,不提也罢。

方雨婷看的有点愣住了,她是知道袁小棠生的好,此时看他这番打扮只觉得理所应当,但这乖顺低头的袁小棠她还是头一次见,是季鹰说了什么么?

“季府庙小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季鹰睨了二人一眼,沉声:“还不快滚?”

方雨婷如临大赦,拉着明显不在状态的袁小棠麻溜地滚了,她刚刚还在担心这南镇抚使会不会拿他俩论罪。这事往小了说是私闯民宅,往大了说那就是擅闯朝廷命官家中欲行不轨,端看季鹰的意思了。

直跑到北镇门口方雨婷才歇了腿,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就是怕季鹰临时变卦派人来抓他们。“我说小棠啊,你和那季鹰……”方雨婷喘匀了气回身打算八卦一下,就看见了袁小棠的红眼眶,顿时没了声。

“小亭子,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他。”袁小棠的头垂的更低,让人看不清表情,“那年京城疫病蔓延,娘不肯去乡下避祸,只让去钦差办案的季叔把我一个人送走。她是医女,眼见那么多人染病无人照料,便不顾自身安危,在医馆日夜照料,后来操劳成疾……其实初时已有端倪,但我爹一心只有他的朝廷,我娘染病时他才刚出完任务回来,我娘病重也不见他阻止……”

“小棠,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他心里的感受?”方雨婷实在见不惯袁小棠这番模样,忍不住出声劝慰。

“我娘最喜海棠,但海棠娇贵,整个京城也只有季叔那儿种的活了。娘走后,家里的那棵西府海棠便枯死了,只剩下季府的那些……算了不说这些,下了值我带你去吃全京城最好吃的海棠饼,喏,你看,我在季叔那摸了不少海棠花出来呢!”袁小棠扬起脸,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阳光少年郎。

“我跟你说啊,那戚府的戍边大将军可是我从小的玩伴,他们府里还有个可有意思的去处……”

心悦

袁小棠戳了戳碗里的白萝卜,皱着脸拨拉到一旁,随后想起点什么又扒回碗中央,来回几次萝卜块已被扎的稀烂,袁小棠却像没知觉一样继续祸害。

“袁小棠!”袁笑之好容易回来一趟就看见自己儿子这般作态,再想起练武场上的表现不由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袁小棠这才回神,缩了缩脖子把剩下几口饭抷完,一溜烟就没影了。

也不怪袁小棠心神不宁,实在是前天夜里那场春梦……不过袁小棠毕竟是个青葱少年,这本没什么,坏就坏在这春梦的主角不是娇俏美女也不是性感姐姐,而是隔壁那个看着跟欠人二五八万似的季鹰,袁小棠当时也没给吓醒,早上一摸裤子还真弄出来了。小时候的事袁小棠其实有点印象,不然长大了也不会老往季府偷跑,但六岁那年家里变故之后季叔对着自己就再没什么好脸色。袁小棠自认不是受虐狂更没有龙阳好,可是想起季叔那张脸就是一副少女怀春样。那怎么办?袁小棠摸摸鼻子,追咯!一点心理斗争没有,压根没想自己老爹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季叔?”袁小棠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第二天天不亮就摸进了季鹰卧房,二人相性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不需在乎男女授受不亲那些迂念,“诶诶季叔你冷静,冷静,是我,袁小棠!”袁小棠吞了吞口水,季鹰这人哪都好,就是忒凶,他悄悄退了半步让那杆抵到自己眉心的枪离得稍微远了些。

季鹰明显没怎么睡好,眼底还带着淡淡的乌青,若不是袁小棠一进屋就开了腔,现在脑袋上就该开个洞躺护城河里喂鱼了。

“滚出去。”季鹰没有收枪的意思,吵了他睡觉这其实已经是从优待遇。

“季叔,别介呀!”袁小棠挪到床沿,颇为狗腿地递上一杯清茶,“小的伺候完您更衣就麻溜地滚了。”

季鹰瞥了眼床头,睡前备下的浓茶果然没影了,脸色不由又黑了一层。

季鹰从小嗜睡,奈何武者一日之计在于晨,季鹰又是不甘于人后的主,凭着极度的自律生生起来了,还是免不了要灌上一杯浓茶提神。起身后没那个耐心泡,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歇下前泡好了放着,等清醒了再去桌上正经品上两口把味儿压了。这会一时不察让袁小棠换了,季鹰的手指在那扳机上抬了又抬,平生的好耐性都使尽了才没让这个“故人之子”血溅当场。

好容易冷静了一些,季鹰把火铳往桌上一靠――他怕再来这么两次他真一时手痒崩了这厮――随意披了件衣服踹门出去:“外面值夜的都是死的,放了这么大只苍蝇进来?来人,凡当值者,鞭四十,应轮值者,刑堂观刑。”

那些听了动静赶来的巡逻队哆哆嗦嗦跪了一地,这些也都是在季鹰手下当了十多年差的老人了,当年季大人调了一个小队亲卫精兵就为了看护这一个奶娃娃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那当初给大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现在长大了要过来谁敢拦?一个个那心里都是苦不堪言。说到这北镇抚使家的公子,阖府的亲兵没一个不怕的。来府上没放进去冻着热着了,季大人要加鞭,不拦不阻放进去了,季大人要加鞭,袁公子在府里闲逛翻乱了东西,季大人要加鞭,亲卫跟着小心看护,季大人还是要加鞭,总之但凡扯上袁小棠,季大人都要加鞭,二十起步上不封顶的加鞭。

“季叔,是我硬要闯进来的,与他们无关,你饶了他们呗……”这事本来就是他思虑不周,只一心想过来见见对方,人都到屋里了才想起来自己这还在追求阶段呢连个礼都没有就空手来了,又吵了人睡觉,按季叔那个性子不生气才怪呢,当然他也不是说季叔就是个见钱眼开爱慕虚荣的,就是生气和现在气炸了的区别嘛。

“凡有求情者,多说一字,加鞭二十。”季鹰眯眼看了看那跪了一地连动都不敢动的下属,声音又冷了几分,“怎么,还要我请你们去刑罚堂不成?”

那些亲卫一会就跑没影了,心说这回季大人可真的气疯了,一字二十鞭,打完他们都成肉末了,只希望刑堂的弟兄们念着一起被袁公子祸害过的情谊放放水了。

哦,对了,季府是有刑堂的,海棠花林里还有个演武场,加上藏书阁和炮药库房,俨然一个微缩(就规模而言其实也没差多少)的南镇抚司,季鹰的工作狂本质由此也可见一斑。

再说袁小棠,知难而退从来不在他的字典里,早上才在季鹰这碰了一鼻子灰,中午又趁着歇晌溜了出来,在京城里绕了一圈没甚收获就巴巴凑到小光那求着人做了海棠饼。揣着一包糕点袁小棠美滋滋又跑去南镇抚司,美食当道季叔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自己丢出来了吧。想到早些时候他被季叔拎着脖领扔麻袋一样从正门扔出去,袁小棠不由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屁股生疼。

袁小棠是知道南北镇抚司不和的,但是北镇抚使是他爹南镇抚使是他叔,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就这么大大咧咧闯进去有什么问题,丝毫没有认识到南北镇抚司之所以不和就是因为他爹和他叔。值守的校尉哪见过这阵仗,平时那些穿的跟锦鸡似的北镇锦衣卫根本不会往他们这边凑,隔了三五丈远还要绕着走呢,巴不得要和他们划清界限,这一身大红飞鱼服就直接往里跑的他们还真没见过,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进去了,来去自如跟进自家后院一样。得,啥都别说了,先替他们默哀吧。

果不其然,一会就有人来传话了,镇抚使的心腹腿抖得跟筛子似的出来让他们自觉去临四十鞭的罚,还拍了拍他们的肩让他们做好加鞭的准备。“你们一路走好,家里老小兄弟我都会替你们照看,活着出来之后哥请你们喝酒!”被上峰这么一番鼓舞,两个校尉诚惶诚恐去了刑堂,发现不过几息功夫四十鞭的罚就翻成了八十鞭,当即两眼一番就要昏过去,最后相互扶持各领了一百六十鞭的罚――不是那种一鞭下去内伤要养两个月的,执刑人听说镇抚司里进来个红发少年,递了个我懂的眼神,鞭子抽的啪啪响,落到身上就只是皮开肉绽,上点药不出三天,那又是一条好汉。

置于里面……袁小棠当然又被踹了出来,不过他一边叼着海棠饼嚼一边喜滋滋往怀里揣东西,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愉悦的气息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话说那袁小棠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站到了季鹰面前,迎接他的不是季叔微垂双眼一手拄头一手执笔认真翻看卷宗的绝美画面,而是一枚铜虎钮镇纸。

“季叔,季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袁小棠险险避过了,回头看着那杆“入木三分”的镇尺抚了抚胸口。合着跟别人谈情说爱要钱,跟季叔这是要命啊!

“所为何事?”季鹰头也不抬,仿佛刚才丢镇纸的人不是他一样。

“嘿嘿,没事我就不能来啦?小爷我去了一趟戚将军府,正好小光在做海棠饼,我就讨了两个来,权当赔礼道歉了,早上那事对不住啊。不过嗨你别说,小光那火头将军可不是白叫的,这烧起饭来比他爷爷还了得!怎么样,尝尝?”袁小棠自来熟地坐到书桌上,献宝一样把那油纸包摊到季鹰面前,见季鹰不理他就直接把东西放到人正批着的公文上,见季鹰停了笔还对危险浑然不觉地冲着人傻笑。

“咔嘣”季鹰手里的象牙笔杆断成两节,眯眼看了看手上沾到的墨痕,季鹰不甚在意地把笔丢到桌案上,凉凉开口:“黄花梨木门五百五十两,鎏金铜卧虎镇纸三百两,象牙透雕毛笔一百五十两,都记在袁笑之账上。”

“咦?”袁小棠被那一串名词绕的头昏,挠了半晌的头才反应过来,当下垮了脸,“季叔,我不过给你送个点心,你也忒狠了吧!我家可穷了,就是把我卖了都赔不起的!”

季鹰不为所动,自笔架上取了另一杆笔,就着那被酥油沾脏了的宣纸刷刷刷把账记下,夹在指尖递到袁小棠面前:“那便卖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袁小棠本是皱着一张脸,余光看见季鹰在纸上写的字却不由眼睛一亮,早就知道季叔是个文武双全的主,随手写的字也那么好看,当即扯过来贴身放了,债务什么的,他可以做苦力来抵嘛!想开了的袁小棠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就卖给你了啊,打明儿起我就开始给你端茶送饭当小厮使,什么时候抵够了季叔你跟我说一声就成!”语毕也不待季鹰赶人,自个就圆润地出去了。走到半道上才想起这海棠饼他提溜进去了临出来的时候却忘了放下,要让他再往回跑,季叔被惹急了指不定给他身上开几个洞通通风呢。再说一来一去颇是耗时,这海棠饼凉了皮就软了,季叔肯定不吃,白费了他这些功夫,不如就先便宜了自己,左右来日方长,下次再送也是一样嘛。

至于袁小棠大摇大摆晃回北镇抚司正撞上北镇抚使,搪塞躲闪间又被袁笑之搜出季鹰“墨宝”,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诞辰

季鹰正好生在鬼门大开的那天,出生当日就克死了母亲,加上那一头白发和一双不似汉人该有的珀色瞳孔,若非他居嫡居长,根本活不到现在。老爷纳的妾生了个哥儿后,一家人忙不迭把他赶进偏院,只配了两个哑奴,除了照大少爷的份例往里送一日三餐,阖府就当没这个人似的。

七岁那年季鹰翻墙出了府,没人知道就那么个比桌子没高多少的娃娃是怎么翻过那么高的宫墙的,但能送走这么个煞星,管那么多做甚?

都说小孩子是能沟通阴阳两界的,但那天季鹰在街上走,除了满河的花灯什么都没看见。

后来长大了,就一个人站在屋顶上品茗,季鹰不喜欢喝酒,那种直来直去除了辣没别的层次的东西不合他的胃口,但他酒量又不差,不管多少杯灌下去脸上还是那副表情眼神还是那么骇人,就是嘴更毒了。人道是酒后吐真言酒后显真性,这么看来季鹰城府虽深表露的却其实是最接近真实的本我。

季鹰一直觉得这么庆生挺好的,但架不住阮明心跟袁笑之生了个继承夫妻二人全副多事因子的娃。如果可以,他十分想掐死给袁小棠过第五个生日的自己,明明那时已经翻脸了,多事做什么?

当时袁笑之的全副精力都在张罗清明的祭扫,他很难得空,只剩这一天能陪亡妻说上几句。福伯是想给小少爷好好过的,但老爷没这个心情也只能作罢。

那么大点的孩子哪里懂生离死别,以往诞辰都是热热闹闹的过,现在府里冷冷清清,找不到娘,爹也只对着院里的枯海棠喝酒,袁小棠闹了脾气噔噔噔跑到季府,白头发的大哥哥也不记得!

季鹰正在府里坐着呢,手里把玩着一颗琉璃珠。

那一案的线索到了一个不打紧的王爷就断了,想来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他递了折子回去,老皇帝说不上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只下令让他抄了王府,并严令他务必亲眼盯着确认无误了才能回来,他虽疑有它但并不欲揣摩圣意。查抄库房的时候他借着职务之便摸出这个封着海棠树的琉璃球,当时就想着回去私底下送给袁小棠。哪知回去后才知道老皇帝和明心都死在了那场疫病里,季鹰当即反应过来老皇帝早知道有此一劫,查案不过支开他的借口,他竟是被老皇帝像明心护着袁小棠一样护了*!

冷静下来后他本欲着手查案,但就是在这个时候太子下了旨,命他将案件转交给袁笑之处理,他纵是有万般不愿也只能领旨谢恩。

那时候季鹰看袁笑之已经越来越不顺眼了,但最后一根稻草其实还是袁笑之压上的――整个京城都传,北镇抚使大人心忧百姓,带领北镇锦衣卫隔离病患封锁疫区最后不幸染病,其夫人明心大夫本就因这次疫情操劳成疾,丈夫病倒后为了侍疾连续几日不眠不休,丈夫痊愈后自己一病不起,不到数日就撒手人寰了。

初时季鹰听到这个根本不信,那个为了讨明心欢心不顾皇城禁令放了漫天烟火的袁笑之会看不出夫人的憔悴?不在家侍候妻子带着锦衣卫满城乱跑?季鹰想起明心托他将袁小棠带去江南娘家避暑――或者说避祸――时眉眼间藏不住的疲惫,垂眼想了半刻还是提上火铳去找了袁笑之。

他忘不掉袁笑之那时的愕然和愧疚,他抬起火铳给了袁笑之一枪,自从南北镇抚司水火不容。

然后现在北镇抚使的独子闯进了他的宅邸。

季鹰僵在椅子上和袁小棠大眼瞪小眼。事发后他再没找过袁小棠,本来想送的东西也大多进了库房,想着几岁孩童的记性没两天就能把他忘的干净,哪知这番情景。他只带袁小棠回来过一次,那次袁小棠已经困的迷迷糊糊,口水流了他一肩膀,等明心回了袁府不待袁小棠醒他就直接把人送了回去,京中道路处处相同却不相通,莫说这么点大的孩子,就是袁笑之府邸初建时也只能从梁上走――袁小棠怎么跑过来的?!

“坏人!不记我生日!不来看我!”趁着季鹰难得愣神的功夫袁小棠这会已经熟门熟路爬上了季鹰大腿,拽着披散下来的头发要去扯对方脸皮。

季鹰下意识偏头把头发从袁小棠手里救出来,回神的时候一大一小都愣了,袁小棠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以往袁小棠就是把季鹰的头发填自己嘴里都不见人皱一下眉毛,握起来滑滑顺顺的发丝一点点抽走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生日快乐,给你赔不是了。”季鹰垂了眼把握的温热的琉璃球递了过去,他一手能握住的东西,袁小棠得用两手捧在怀里才不会掉。

那琉璃球做的精致,也不知是哪个异邦的供奉,与大明的工艺大相径庭。袁小棠看着稀奇,早忘了一开始的怨怼。本来就是个孩子,哪来那么长的记性?季鹰也乐得清闲,伸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理对方的红发。昔年驯服柔顺的胎发不复,再长出的头发桀骜不驯的支楞着,季鹰一遍遍的理倒也服帖不少,唯余一个发尾卷卷的翘着。季鹰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眼神空洞的盯着抱着礼物笑得正欢的小孩,也不知是在看袁小棠还是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他其实还蛮喜欢这孩子的,只是……

“那就这么说定啦!七月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袁小棠又吧唧啵了一口季鹰,小心把球裹进衣服里一蹦一跳的走了。

等到再看不到袁小棠的身影时季鹰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眨了眨眼,刚才自己是说了什么么?季鹰嗤笑,何时自己的警惕性已变的这么差了。待撑膝起身,季鹰抬手抹了脸颊上半干的口水印,被白发遮了一半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万万没想到鬼节那天袁小棠竟鬼鬼祟祟摸到季府来了。

距那日一别已经三月有余,季鹰彻底与袁府断了联系,南北镇抚司更是撕破了脸,明枪暗箭互捅刀子,短短百日便有大大小小十余位官员落马,更有甚者被逐出锦衣卫。恰在此时袁笑之着手创立精锐兵士铁浮屠,季鹰就隔三差五地带着手下一班小旗过去拿人家铁甲当靶子练火铳准度,导致这一支小队日后出任务享有瞄准狩猎最高优先级的就是袁笑之的宝贝卫队铁浮屠。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再说袁小棠,那天趁着季鹰走神的功夫套出了最高机密,高兴得回家连撒了半拉月的欢。袁笑之被季鹰的手下烦的焦头烂额,回家还要听老管家战战兢兢地汇报小少爷的各种账单和“光辉事迹”。譬如什么今天绊倒了定国公二公子明天拿石头砸了老员外的花瓶。袁笑之虎着脸问,袁小棠还要把头扬的高高的理直气壮地解释:“徐灿他吃东西不给钱还掀了阿伯的糖画摊!那个老家伙收了那么多贿阿爹你不是一直找不到证据嘛,我就帮你把别人送的礼砸了!”顶的金刀佛肺叶子疼还偏偏接不上口,最后只能大手一挥:“做的好,但是爹穷,可钱还是要赔,你打工去吧。”殊不知袁小棠因着这句长大后险些没把他肺叶子给顶穿了。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袁小棠终于消停了,帮着小摊小贩跑腿送点东西累是累了点,但现在他跑去季府再也不用藏着掖着漫天找理由了,而且那些店主老板娘都十分喜欢这个嘴甜机灵又没有官二代架子的小娃娃,除了将袁府散下来的“跑腿费”给了,贴的蜜饯果脯糕饼点心一样也没少给。

七月十四当天他在市集上逛了一天,怎么也找不到比得上大哥哥送他的那么精致的礼物。那些东西多是皇上的赏赐,更有异域奇宝,天子脚下的皇城再富饶,寻常小店里也找不到能媲美的。袁小棠挑挑拣拣实在是看花了眼,最后跑进京城最大的玉石铺子让掌柜的拿了支最好的玉簪――大哥哥那么好看整日却只扎个马尾,一定是没找到好看的簪子,只有爹爹那种头发才合该束起来――支了自己一个月的例银再贴上数月做工攒的私房买了下来,颠颠去找大哥哥献宝。

这也是为什么堂堂南镇抚司镇抚使会捏着一支女用的凤翎簪感慨自己不该多事。

“今天是中元节,你就这么在街上跑,不怕被鬼抓走?”季鹰别过头不去看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匆匆将簪子收进怀里。

“可是今天也是大哥哥的生日啊!”其实前两天福伯已经告诉他大哥哥和他爹爹同辈,该叫季叔,可他还是觉得像季鹰这么好看的人那是万万不能叫叔的,多掉价!

季鹰默了默,还是把簪子抽了出来――左右府里没人,就是真簪上了也无人闲话――当着袁小棠的面利落的挽了个发髻。

白玉莹润的很,老字号的玉铺里师傅手艺都没的说,凤簪里刻了暗纹,如水的月光下只觉得有流光在里面走,就是女用的簪子看着也十分大气,季鹰又端的是好皮囊,此刻那双鹰目敛了扈气,静静看着袁小棠。

后来袁笑之那里消停了半个月,直到某天他撞破季鹰袖袋里不离身揣着支凤簪。

*原作中袁笑之为“指挥使”,但是我看到的资料南北镇抚司拢共只有一个“指挥使”,正三品,“镇抚使”倒是有两个,从四品,皇城一遇给我的感觉袁笑之和季鹰平级,不然季鹰那么说话……再者袁笑之平时掌管的也只有北镇。如果事实证明是我给袁笑之降了级……那么不好意思我偏心

*没馅的饺子不是袁笑之抠,晬糕里真的有这玩意,寓意真的是满腹经纶

*北镇处理案件钦差,南镇只管法纪军纪,所以北镇要经常全国性出差……同时有说法北镇才是特务机构北镇才是有实权的那个,但是皇城一见我还是觉得他们平分秋色,所以我就把北镇削了,分了点案子给南镇,没毛病

*小时候不知事,记忆不能当回事,而且流言很多时候也不是空穴来风,我言尽于此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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